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到南京去


  我厌倦我现在的生活,我想我应该去南京,没有人会认识我,我也不认识任何人,我象一张白纸,一切重新开始,我换一个名字,我换一种方言说话,除了面孔和身子我什么都换,让我去吧。
  我不要穿时尚衣裳,让我就披着这件旧棉袄去那个城市吧,我站在广场上,象所有饱含激情的男女们一样,先拿眼睛茫然地看一眼那个城市的模糊轮廓,然后慌慌张张地裹紧我的棉袄,深入到它的静脉里去,动脉里去,血液里去,我什么都不想带,我只要进去,进去,进去就好了。
  现在我情绪低落,一夜歌舞升平让我情绪低落。
  “我们去南京,现在就走。”他们原先是讨论另一个问题的,但是他们发生了争执,他们面孔潮红地从各自的圈椅里挣脱出来,摇晃着保养良好的头脑挪动到门口,好象立刻就要打开门跳上车去了。我坐在那里,柔软的椅子让我安静,我望着他们,打了个呵欠,我们的城市里充满了开发区的小老板,每个人都很年轻。
  “我们走吧,从高速公路上走,我们开车,让我们在里面扭动。”他们喝酒,快活。
  他们和我在一起是为了什么,我知道,我唱得好,并且我弹一手好钢琴,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认识他们的,我一直在懵懵懂懂地过日子,不愁吃穿,追逐潮流,他们就象是突然从地底里冒出来一样成为了我的朋友。我是家里的独生女,我的父母想让我在音乐上有所建树,他们给我买钢琴,但我弹了二十年,最后我只能够在一个小学里做音乐老师。现在的小孩子们真是坏,我第一天上班,那些圆滚滚的小家伙居然就紧紧缠住了我的手和我的脚,他们天生就有社交的能力,他们好象什么都见过了,一点儿也不怕生,他们是那样的弱小和天真,他们讨好我,站在我的面前絮絮地诉说他心里面的心事,我情不自禁怜惜他们,疼爱他们,我第一次上他们的音乐课,那个英俊的小男孩就很大声地对我说:“老师,你怎么这么漂亮啊?”真是一个坏小子。
  母亲把我反锁在房间里,我尖叫,声嘶力竭。
  放我出来,放我出来。放我出来!
  我的母亲眼泪流了一脸。
  他们想什么你会不知道?你也不小了,你不要和他们往来,他们都是流氓。
  是的我知道,他们都是流氓,有几个钱的流氓罢了,我可以和他们断绝关系,我装作不认识他们,从来也没有见过他们。好了吧。
  但是我要给女友过生日,我们校庆举办餐会,我们老同学聚会,总之我要与学校和同学有关系,我便还可以频频地出去。
  我轻盈地飘到了房间的中央,后面的大屏幕上还在演绎着死去活来的爱情故事,女主角披挂三点式骑在美丽的小白驹上,频频回首,男主角就象一只从来没见过大世面的猫那样,披散着凌乱的毛发羞答答地跟随其后。他们的肚子下面闪烁着一条又一条充满错别字的歌词。说你爱我。我们爱吧。就要爱了吗。
  站在美丽的地板中央,众多绚丽的灯光照耀了我,然后我坚定地说了那三个字。我要去。
  什么?他们吃惊地看我。
  现在就去。
  我们说什么了?我们有说过什么吗?如果我们说了那我们现在收回。这么冷的天去那地方干什么?
  你们把钱拿出来。
  好吧好吧,我们每个人给你二千行了吧。外面很冷,我们又不骗你。
  我镇定地数清了钱币的数量和质量,放进裙袋里,然后我缓慢地挪动到门的背后,在他们争论第三个问题时,我悄无声息地从散发着温暖和糜烂气息的房间里消失了。
  我推开玻璃门,走到外面,我往左边看,我一定是站在风口,而且我必须要站一段时间了,我往右边看,那辆洁白的出租车突然就停在了我的旁边,司机年轻并且憔悴的脸上带了掩饰不住的欣喜。
  我到火车站。出租车在坎坷的马路上跳跃,我把棉袄的下摆往旁边往下面拉,我想盖住我裸露着的寒冷的腿,但是它们还没有恢复到有知觉,我就来到了车站,我可什么都没带,真的。
  天还没有亮,黑漆漆的一片,车子慢慢地在广场上移动,有很多模糊的影子站在或者蹲在广场的角角落落,他们作出等什么人的模样,同时他们成为了阻碍,看见车近来了,就纷纷活泼起来,把身子或者腿拦住车的去向,脸凑近车窗,车子还在行进中,他们就伸出手想要拉住车门,另一辆近来,他们便又反应灵敏地分流出了一部分殷勤地给那辆车开门。
  小姐小姐,到哪里到哪里。
  我没有理睬他们,我什么也不看,我下车,然后义无反顾地往车站的方向走,我目不斜视,直线快走,他们也很有耐心地一直跟随在我后面,一直跟着我穿越了大半个广场,这段路程快要走完了,我迅速地靠近了随便某一个黄牛,在他的手里我买到了我要的票。南京。给钱。走开。刚才还很热情的男女立即就散开去了,我以为他们应该互相谩骂,或者直接谩骂我好了。但什么都没有发生,他们象开始时突然出现一样,现在又全部突然消失掉了。
  我的膝盖开始痛,我想也许我错了,现在是冬天,我可以象一只虫子那样在温暖的洞穴里冬眠,但我居然到了火车站,几分钟后就要坐上去南京的火车。
  但现在还有几分钟,让我坐在付了空调费而不得不享用的候车室里吧,我敏锐的身子和皮肤感受着大厅里类似山芋的味道,温暖色泽金黄并且散发出淡淡的臭。我的关节缝里有痒痒的液体滚来滚去,我猜测它们是蓝色的。我坐在那里,举止和表情都很正常,但我发现一个愚蠢的男人正试图掰开玻璃窗喘口气,他的努力有了回报,冰冷的风已经从窗口的缝隙里钻进我的骨头里去了。我站起身来,在面孔潮红的人们面前走过,我绕了一个大弧,但是风也绕了一个大弧,我便只能抬高我的声音对他说,当然我没有对他大声叫嚷,我只是在对他说:我花钱不是来吹冷气的。就这么一句,我可一句话都没有多说。我以为他会恼怒,然后一下子招来几十个同伙给我好看,我正在后悔的时候他马上躲躲闪闪地把窗关上了,大厅里立即又充满了山芋的味道。
  “小姐,您是南京人吗?”一个男人突然靠近我。
  我看了他一眼,出于对他含糊的长相的尊重,我含糊地点头,或者不点头。然后我站起来,混在众多的人和人中间,往检票的地方挪动。我要走了。
  我发现火车的台阶有三级,我一直以为它们有四级,但现在它有三级,我又回过头数了一遍,它还是三级。我的旁边坐着一个英俊的男生,就象我的学生们一样,看上去他很单纯,眼睛安安静静地直视着最前方,抱着一只空荡荡的背包,他的手指象女性那样纤弱,我想我会有一个美丽的旅程,我有一点动心。
  我凝视了我的座位许久,上面有一个清晰的鞋印,鞋印的旁边是分布细密的香烟灰和花生皮,车厢里有很多人走来走去,人走动时应该有风,但它们动也不动,好象是被胶水黏在上面了。我俯下身,仔细地看了它们一眼,然后吹气,它们马上滚到缝隙里去了,但是我知道它们马上又会随着车的动一个个逃出来。
  我从口袋里摸出面纸,用力擦我的座位。我听见我的背后有男人的声音,我赶忙站直,转身。我弯腰,我的超短裙就会天然地撅起,结果和有人故意把它撩起来一样,甚至糟糕得多。
  我发现那个男人又出现在我的面前,他把脸凑近我的同座:“对不起,我是她亲戚,我能和您换个座位吗?”他用手指着我,却看也不看我,只是一味地拿眼睛盯牢小男生,车厢里有很多人走来走去,他们的身体和他们的皮箱不停地从他的身子上摩擦来去,但他毫不顾惜,他把脸更加近地靠近男生,眼睛里一定带了恶狠狠的意思。
  可怜的英俊男士受到突然袭击般从梦中醒来,他用他水汪汪的大眼睛看了他一眼,又看了我一眼,然后哆哆嗦嗦地站起来,抱紧着他的宝贝包,迅速并且知趣地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了。
  我愕然,望着这一切发生,我不知道最后我怎么把愤怒变化成微笑了,我的微笑摆放在脸上,看上去是表示赞同的意思,也许我还在心里面想这有什么呢,把英俊男生换成献殷勤的绅士也没什么不好。
  车子动起来了,绅士象第一回乘火车一样,不停地在我的旁边扭来扭去。
  “小姐,您热吗?如果热的话您可以把大衣脱掉挂起来。”
  我确实热,我顺从地想脱去我的外套。我坐在座位上,绷直身子脱衣服,当我的两只手臂屈辱地从狭小的空间伸展时,我听到一声细碎的声音,然后我的胸一下子也伸展开来了,我知道文胸的搭扣已经从后面断开了。
  他没有看出来吧,我希望每个人都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,我把背躬起来,至少现在我一定要把胸掩藏起来,他马上把他的密码箱放在肮脏的车厢地板上,双手捧过我的旧棉袄,踮着脚尖把它慎重地挂上去。他小心翼翼,生怕把棉袄弄疼了。
  我坐着,表示感谢。然后我想闭上眼睛,但他开始说话。
  “我总是在全国各地跑来跑去。”
  “我在每个风景秀丽的地方都有一幢房子。”
  我很礼貌,我的礼貌完全可以维持两个小时,我脸上一直带着微笑,我的眼睛在他和他的附近游离,但我眼神的游离好象助长了他的志向,他那宽阔并且显得十分油水的大嘴巴居然再也停不下了。
  “每一幢房子的摆设都很精美。”
  “我给每一幢房子的女人都配置了她最想要的东西。”
  火车闪电般移动,很快地它将把我带到另外一个地方,我将在那里下车,然后回来,或者不回来了。总之我要消费掉他们给我的所有人民币,我要买我最想要的东西,随心所欲。但我说不出的沮丧,我的裙袋里有足够我用的钱,但我沮丧。
  “你好象有心事?”
  “想这么多做什么,我可以让你高兴起来,让你高兴得不得了,我讲最新鲜的事给你听,你听都没有听过,想都不敢想,你想不想听,我知道你想听,你怎么不说话,我讲给你听了,我现在就开始讲。”
  我只想把我的身子尽量缩小,小到他再也看不见为止,他会啊啊地叫,神色惶恐音色沙哑,然后夺门而去,当然火车的外面是铁轨,铁轨的外面是菜地,我只希望他的臃肿的身子穿越过铁轨然后到达菜地,我希望这样,我希望我马上消失,马上,就现在。
  我的眼神越过了他的脸,脸的后面是厕所,我盯着厕所看,现在它的门口只蹲着三个女人了。火车上的女人很古怪,她们不用照镜子,她们从皱巴巴的皮革包里摸出一支颜色晦暗的蹩脚口红,在火车左右摇晃的行进中,在众多男人的注视下,撅着嘴,把那管颜料往厚嘴唇上一抹,上下唇合拢飞快泯一泯,发出“啪”的响亮的声音,那红色就留在嘴唇上了,她们没有照镜子,但是颜色并没有涂到人中下巴以及其他除嘴唇外的部位上,一点儿都没有,其老练和准确程度真令人吃惊。
  只要再过几分钟,她们就会一个个走开,她们走了我才可以去,我不愿意与她们站在一起,现在她们正在互相观察着对方的颈、胸、小肚子、腿,彼此心照不宣地微笑,自我感觉良好,添一个我,会影响她们的感觉,千真万确。我只想进厕所处理一下我断开的服饰,虽然从表面上看没有什么不妥,但我心神不宁。
  厕所的上方闪着红色的光。里面有人,而且这个人把门关牢了,屏幕上就会显示有人的字样,但是里面有人,但这个人不知道如何把门关牢,那么听信电子显示仪却会看见一张蹲在那里吃惊而且恼怒的脸。里面有人。里面没有人。多不好,太直露了,我仿佛清晰地看见里面的女人(或者男人?)蹲在地面上艰难地捆绑他们的裤腰。
  列车员走来走去,两个小时的路程中,他们向我们推销通讯录,时刻表,新民晚报,牛奶咖啡,谋杀案强奸案居多的花色杂志。当意料之中的第一辆售货车出现的刹那,他一把逮住了推着车的列车员,他把脸探出去看,货车里永远盛满了包装精美但味道怪异的各类食物,一边扭过头来问我:“你喜欢吃什么?”我可什么都没说,他的手便很动情地往车子里面掏东西,就象暴发户花点小钱买了一书架世界名著那样,他大概是想用世界名著来打动我吧,他不停地拿,一边拿一边看我的脸色,我可什么都没有表示,但是东西放在我的面前了就可以吃,是吧。列车员还没有走开我就开始吃。
  为什么不吃?有什么道理不吃?
  我故意吃得很难看,我伸展着我的双手,我弹钢琴的美丽的手此刻就象五爪龙那样青筋毕现。我修长的指甲里立即嵌满了碎肉,它们发出了咯吱咯吱的肥皂水的声音。我左手拿着鸡,右手拿着火腿肠,我没有把它们嚼烂就咽下去,它们挤在我的喉咙里上不去又下不来,我的眼珠子很快就鼓起来了,但我继续,我撕咬它们,啮牙咧嘴,同时我聚精会神地注视着桌子上的其他肉类和饮料。
  他失望地住了手,用爱怜的眼神在我的身子上和我满呈饥饿的脸孔上游走。
  同时他的手开始动,在我的身体的侧面缓慢移动,我的背和我的座位贴得很紧,他的手可怜地动来动去,不得要领,但他始终不愿意放弃。我坚持,我更加紧张地贴紧了靠背,但同时我要让他看到我吃起来有多难看。一心不能两用,首先是我累了,我腰酸背痛,我想我应该放松,我在心里面想他一定是要到后面去拿什么东西,总之我是这么想的,他要到后面去拿东西。我很配合地把背往前面伸出一些,那手很迅速地游到后面去了,它摸索着爬上了一个瘦弱的肩头,颤抖的手说:“我终于得逞了!让我狂喜吧!”但我利索地抖落了那只底气不足的狂喜的手。
  我知道我的小手指很有力,干燥皮肤的短暂接触发出了清脆的声响,他怅然地观察自己的手,上面有美丽的红印,他怅然地环顾四周,他真忘记掉还有别人了,对面的那个女人从一开始就注意着我们,她坐在那里两个小时都悄无声息,甚至动都没有动一下,但她一定在私下里窃笑。我没什么顾虑,我无所谓,我谁也不认识,也不打算再认识谁,我并不想去仔细看别人的脸,我只知道我的旁边是一个男人,我的对面是一个女人,他们的脸长得什么样我不知道。然后我干脆就趴到桌子上去了,好了吧,我让你好了吧。
  没趣。
  他开始摸出他的手机打电话,他和电话的那头说了许多话,他昂着头,很幸福的模样。他大概还想玩些别的花招,用手提或者其他有钱的标志再来打动我一次,重新开始,但现在他应该后悔,火车就要到站了,很多人从座位上站起来,伸懒腰,踢腿,跳起来抓行李,一片混乱,我想乘着混乱走开,我站起身,想从他的腿脚间跨过去,但他乘着混乱一把抓住了我的手。
  “和我一起走,跟着我吧。”
  “去你妈的。”这是我与他说的第一句话,我是这么说的:“去你妈的。”
  “那,我们是不是可以吻别?”他说,然后很自信地把脸凑过来了,我笑了笑,身子往后仰,我带着妩媚的微笑斜靠在我的座位上,我缩到座位的角落里,脸上带了陶醉的红晕,我缓慢地从棉袄口袋里摸出一瓶液体,看上去它很洁净,没有杂质混迹于中,一点都没有,我凝视了这个瓶许久,把它支撑在我的膝盖上,然后缓慢地把瓶盖拧开,我的手腕只是轻轻地抖动了一下,液体便配合着我的心意泼上了他厚颜无耻的皱脸,在液体到达他脸部皮肤的那个瞬间,他的喉咙里发出了低沉的动物般浑厚的嘟哝,他的表情很吃惊,五秒钟后他居然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咆哮声。
  所有的人都看见她了,现在是凌晨四点钟,去南京的火车还有十分钟才到,我坐在这里已经有个把钟头了,除了有些乏我没什么不满意的,我喜欢上这种冬天的火车味道了,多坐坐,而且坐的时间长了,就会感到有温烘烘的气流周身走了一遍,真是舒服。每年冬天我都会出来跑一趟,靠着这一趟赚笔钱再把自己养一年。今年好象不怎么顺,我总是不顺,我操心的事太多了,我没精力再把心思放到其他事情上,我想着这次尽快把事儿办了就回来,也没什么盼头,也就这样了。
  但她一进来就不同了,我第一眼就注意到了她,她是一个年轻女人,非常年轻,出乎意料的年轻,但她穿着廉价的厚棉袄,清水脸,她大概知道,不用化妆她也很漂亮,比化了妆的漂亮十倍,或者她根本就不知道世界上还有化妆这回事,她也定是没钱买衣裳,看她居然披着那么一件棉袄。
  她是一个雏儿,一定是,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,一定是有什么心事吧,闹了什么事儿了,看她那垂头丧气的模样。现在她看着自己的脚尖发呆,那上面套着一双沾满灰尘的皮靴。她好象坐立不安,她站起身来,从我的面前走过,从很多人的面前走过,我一直在观注她,她居然绕了一个大圈子又回来了,她背对着我,但她的身子离我很近,我闻得见她身上有淡淡的水果香,是的水果香,真是个招惹人的小东西。她的身段从后面看也很好,她迟疑地一会,然后下定了决心的样子,冲着对面喊了这么一句话:我花钱不是来吹冷气的。虽然她的声音清脆而且有穿透力,但是除了我大概没有人再会听到她说什么了,可惜我在她的后面,如果在前面,我会看见她的表情。她的声音并不高,但她好象马上就后悔了,她开始为自己刚才说的话为难,面孔和耳朵马上就红起来了,她重重地坐了下来,纤细的手指恼怒地绞在了一起,她一定很恼怒,但那也只是很孩子气的恼怒,如果不是她的身段和面孔告诉我她是一个年轻女人,我真还以为她只是个孩子呢。我想笑,她很有个性,什么都不怕,真是没经历过什么事儿,调教调教就会好起来的。
  我缓慢地靠近她,我并不想让她大吃一惊,第一印象很重要,我想我要温柔地出现,但我不知道跟她说什么好,好吧,她是去南京,但她没有南京女人的脸,但无论如何我得跟她说话,还得与南京有关系。
  “小姐,您是南京人吗?”我说,我期待着她很快就会象一只受伤的鸟那样依傍上来,我会有一个难忘的旅程。
  好吧,她看了我一眼,她的长睫毛上有水珠,眼神很暧昧,然后她微微地动了动她精致小巧的脑袋……这个表里不一的妞,她居然又站起来,混在众多的人和人中间,往检票的地方去了。我的笑僵持在脸上就很难看,我还俯着身子,我迅速地看周围,幸亏旁人都没有注意到我出丑,即使见了听了也没什么关系,他们又不认识我。现在我们一个挨一个,紧靠在一起,头往上昂,眼睛死死地盯牢前面人的后脑勺,我想我能够靠近她,与她一边走路一边说话,可是一转眼,她可是去哪儿了呀?我直着脖子看前面,除了黑压压的一片我可什么也看不到,她的娇小身子一定是藏在里面,我再看后面,她根本就不可能在后面,我还是看了好一会儿。
  我终于望见了,她正在上车,她居然还回过头来看,但她很怕羞,她不敢作出想张望什么人的样子,就低着头装做是看火车台阶,台阶有什么好看的,她是看什么人吧。我试着跳跃了几步,我发现其实我跑起来还挺灵敏,我终于赶上了她的那节车厢。
  我很快就看见她的背影了,她正低着头擦什么,一眼就知道她是不经常出门的,出来惯了的,谁还去擦那地方呢?要擦又怎么擦得干净呢?
  只是,她的旁边已经坐了一个男人,那小子眼睛似闭未闭的,一定是想好好睡一会儿,让他坐那儿可不是太浪费了?我可以走开,找到属于我的位子坐,但我并不想放弃,我一直就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。我微笑着又一次俯下身子,我的眼睛诚恳地看着他:“对不起,我是她亲戚,我能和您换个座位吗?”这个时候我可不想看她,她一定目瞪口呆,我只是用手指了她一下,强调了我说的话。我知道有很多人从我的密码箱上面跨过去,他们粗糙的皮肤一定刮花了箱子,但我现在顾不了,我更加诚恳地看着他,满含期盼。
  他犹豫、思考、观察,最后终于相信了,他看了她一眼,她在微笑,他看了我一眼,我很诚恳。他走了。
  她坐在那里,一直微笑,脸上还没有什么别的表情,我想她一定是赞同,有戏。
  火车开始启动,火车站往后面退去,我抱着我的箱子,我心神不宁,我想不出来我应该和她说什么话才好,我心神不宁,我终于说了:“小姐,您热吗?如果热的话您可以把大衣脱掉挂起来。”
  她微笑着赞同,然后迅速地脱她的棉袄,我发现她实际上穿得很时鲜,而且脱去棉袄的身材更显丰腴,一时间我手忙脚乱,我马上就站了起来,主动地探出手去,接过她的棉袄帮她挂了上去。
  她微笑,但是一直满腹心事的样子,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,我想我应该趁着这机会再说些什么:
  “我总是在全国各地跑来跑去。”
  “我在每个风景秀丽的地方都有一幢房子。”
  我知道我在吹牛,但是我并没有脸红,我小心翼翼,察颜观色,如果她漠然,那么我应该谈些别的,但是她微笑,我想我应该直奔主题,两个小时并不长,于是我继续说:
  “每一幢房子的摆设都很精美。”
  “我给每一幢房子的女人都配置了她最想要的东西。”
  真让我扫兴,效果并不如前几次的好,我已经有一年多没有出来跑了,我不知道今年流行其他的一些什么了,她居然纹丝不动,象她这样涉世不深的女孩子听了这话应该是眼睛闪闪发亮的,而她居然没有显出一丝一点感兴趣的意思,她从一开始就没有听进去我的话,她麻木不仁地盯着某一个地方看,什么都没有听进去。
  我想我应该让她注意到我说的一切都与她有关,我关心地说:
  “你好象有心事?”
  “想这么多做什么,我可以让你高兴起来,让你高兴得不得了,我讲最新鲜的事给你听,你听都没有听过,想都不敢想,你想不想听,我知道你想听,你怎么不说话,我讲给你听了,我现在就开始讲。”
  她好象仍然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,看什么呢?我不知道她要看什么,她一定是不敢看男人的脸,现在冷场。
  我到处看,我看上边,上边都是行李架,我看下边,地板上很脏,我看左边,左边是她,我看右边,右边是过道,我终于看见列车员缓慢地从走道的那一头走近来了,我想这次我可要抓住时机,我拦住售货车,
  然后讨好地问她:“你喜欢吃什么?”
  她仍然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样子,这个没心没肺的妞,我只能自己从车里拿东西,我随便拿,这样那样,这个那个,我甚至每拿一样都回头看她的脸色,我很快就被自己吓了一跳,我可很久没有花心思在女人身上了,我觉得此刻我就象一只献媚的狗,盼望着她的反应。
  我付钱,转过脸来,我吃惊地张大了嘴巴,我以为她一定是个很有内涵的女孩子,但她居然马上就吃了起来,她甚至没有跟我客气,她的吃相真是难看,而且发出响亮的咂嘴声音,她抓着那些肉食,撕裂,咀嚼,她的小嘴此刻正塞得象一只变形了的梨子。她的眼睛中终于有了光彩,那些光彩笼罩住了桌上所有的吃食,她模样很警惕,我真不知道我&127;应该说什么,我在心里面想,真是个小可怜。
  我想轻轻地抚摸她的肩膀,它们在悄悄动,很煽情地嚅嚅不语,我只想在她绷直着的身子上游走一遍,真的,我在上面动,她在下面动,我也没多的想法,我们认识不到两个小时,但我关心她,请她吃东西,而我只是想能抚摸一下她的肩,我从来没这么纯洁过,真的,从来没有。
  我的手开始动,但我不想很粗鲁,我只是在缓慢地动,她马上就感到背后的动静了,真聪明。她很为难,好象并不想放下手里吃的东西,但又想抵住我的手,我还是让她紧张了,真过意不去,但她终于还是决定了,她的后背马上就全部空出来了,我的手准确并且迅速地游上了她的肩,我都不敢相信,那是我的手,我的手在颤抖,好象不敢相信花费了近两个小时才只得到她肩,手在颤抖,饱含激情,甚至很投入。
  很快地我的手上吃了一记重,我真不愿意相信她居然这么反应激烈,她很有力道,我的手上居然还留下了她的红指印,而且那声脆响一定会影响车厢里的气氛,别人都注意到这一声异响了,他们都伸长了脖子看看到底出了什么新鲜事,又让我出丑,这一路上她不断地让我出丑,好的好的我可没什么耐心了,你以为我一直是怜香惜玉吗,把我弄乏了可要你好看。我还是有些顾虑,我不想太张扬,如果不是在火车上,如果不是有那么多人,我真希望火车经过一个隧道,让我们的火车进隧道吧,但是这一段铁路没有隧道,想都不要想。
  没趣。
  我想暂时休息一下,我累了,好吧我累了,真是个难对付的妞。除了打电话我想不出我还要做什么,我开始打电话,但火车到站了,我应该很熟悉这段路的,我应该知道火车是这个时候到站,我赶忙收线,观注着她接下来要干什么,她终于也有点忙乱,她站起身,又坐下去,又再一次站起身,这一次她下定决心想要走开,但我准确地一把抓住了她的手,这可是最后一次机会了,这次再不能让她动心可真要白费了。
  “和我一起走,跟着我吧。”我再一次诚挚地说,眼睛热切地看她。我一直想再次听到她清脆的说话声音,我盼望着她说话,说一句也好,她终于说了:“去你妈的。”这是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,仍然很清脆,其实我料到她会这么说的,但我没有想到她出口就是这四个字,我想尽量地捞回一些什么,我就要下车了,可我很倒楣,什么都没得到。
  “那,我们是不是可以吻别?”我说,我想我应该破斧沉舟,最后再试着捞一把,不然我就真亏了,搭了工夫又自讨没趣。她终于笑了,笑得很灿烂,并且脸两侧也飞上了红云,我满含着欣喜看着她的胸一下子大起来好多,动心了吧,妞,其实对付你这么个屁事不懂的小丫头真太容易了。我也笑,看着她转过身子,低着头好象酝酿情绪似的,但她转过来的时候手里就多了一个玻璃瓶子,我奇怪地看着她和她的玻璃瓶,我不太明白她拿瓶子出来干什么,她的漂亮大眼睛一直看着我,含着笑,同时她的手很快地就把瓶盖拧开了,我闭上眼睛时的那一瞬间只是看到
  她扬起手,那液体象要飞起来一般满天洒落,然后它们和我能看到的所有一切都变得晶晶闪闪了,我的感觉告诉我它们都飞上了我的脸、我的脖子、我的外套,她把什么泼上来了,怎么我的脸一片冰凉,应该不会是酸硫吧。不会是硫酸吧?不会是硫酸吧!我的心好象一下子蹦到舌尖来了,舌头震惊地出入喉咙发出了低沉的动物般浑厚的嘟哝,我的表情很吃惊,五秒钟后我居然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咆哮声。
  那个女孩子没有任何表情地坐在我的对面,没有笑意也不悲伤,她的看似陈旧的棉缕下面,裸露着两条裹丝绒长袜的腿,她柔弱得就象一朵花似的。很显然,她并不是生意场上的厉害女人,她的柔弱带了许多雅致的意思在里面,她坐在那里,不说一个字,眼神也不忙忙碌碌地看四周,她是那么安静的一个女孩儿,我注视着她,我的心里面只想着能早些去办了事早些回家,女儿还睡在床上,女儿也象她这么大了,我可不会让我的女儿在早晨四点钟的时间就出来赶火车。
  她的旁边坐着那个男人,看起来也是个文质彬彬的人,却一直黏着她,说些没道理的话,她大概脾性很好,她只是耐心地听,傻呵呵地微笑,
  他大概也是有顾虑的,总是很担心地看我,担心什么呢?我又不认识你们,我也没有多的闲心来管别人的事情,我只当做是什么都不知道了。
  只是他买东西的时候我对她说,在外面怎么能乱吃人家东西呢?我是教会我女儿不要在外面受别人的吃别人的,没什么好,这话也不好说,我也只是在心里面说说。她却毫不在乎地大吃起来,真是个毛糙的孩子,我真为你担心。
  火车快要到站了,我想我能够来得及在一天内把事情办完然后当天就赶回来,我的心情就很好,我够得着我的行李架,我从上面拖下了我的包,我甚至都不知道在我拿包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,一切都好好的,我能看到的就是她泼了他一脸,水泼上脸的同时,他闭上了眼睛,身子恐慌地往后面退了半步。
  我站在他们的对面,我看见水珠从他的脸孔上滴落下来,我听见他的喉咙里发出了低沉的动物般浑厚的嘟哝,他的表情很吃惊,五秒钟后他居然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咆哮声。
  怎么了?他居然象一只野兽那样嚷嚷,她只是把一杯水泼在了他的脸上嘛。作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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