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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章


  莎拉敲了敲工作室的门,没等回答就径自推开门,走了进去。
  摩根坐在计算机前面,背对着房门。他不慌不忙地转过头来,看着她,手指停在字键上没移动。
  她终于硬要与他面谈了——要么现在就说清楚,否则永远别说。“我想要跟你谈一谈。”
  “谈什么呢?”
  好象他不知道似的。她关上门,背靠在门上,双手放在身后的门把手上。“是你……昨晚把我放到床上的?”
  他转动旋转椅,面对着她。“用不着谢我,”他说,嘴角微笑。“我很高兴这么做。”
  他的回答使她想到牛仔裤从她的大腿脱下的情景,她感到双颊阵阵发烫。这是一种说不出口的羞涩感觉。该改变话题了。“你不能留在这儿,摩根。”
  他朝她抬了抬眉毛:“你要赶我出去?”
  赶出去?她真的想要他离开吗?她真的想要他把他的笑意、他的温情、他的孩子们统统带走吗?
  “不,这个嘛,只是……”
  “怎么回事?”
  他非得走不可。她只得停止考虑她自己的事和希望的东西。“这个……这个,继续留在这里对孩子们没有好处。我的意思并不是要告诉你对孩子们来说什么是最好的——”
  “为什么不准留下来?”
  莎拉深沉地吸了一口气。不要发气,千万别发气。“我的意思是,他们是你的孩子,而且——”
  “你总算意识到这点啦,对吧?”
  她咬咬牙,说:“你想谈下去呢,还是不想?”
  “很不想谈。我很忙。”
  “嗯,对不起,”她提高嗓门说,忘了刚才提醒自己的话。“我原以为,对你来说,你的孩子们的幸福是十分重要的。现在我想,我错了。”
  摩根叹了一声:“对。可我的孩子们的幸福与这个有什么关系?”
  “如果你去掉那些冷嘲热讽的话语,你就会明白的。”他不想去弄明白。他根本不想进行这场谈话。再者,她生气的样子真逗人,好笑极了,也许是因为她难于生气的缘故吧。要是他说出心里的想法来,她也许会揍他一顿的。他缩回椅子里,双手交叉,等她继续说下去。
  “你得给孩子们安顿一个新家,他们得在一个新的邻居环境里安定下来。你不知道,马上要开始新的学年了。我相信,韦斯想竞争参加他新学校的足球队。开学前的几个星期举行足球队员选拔赛。你把他们留在这儿越久,他们就越少时间做……”
  “我真高兴,你不想指点我对孩子们来说什么是最好的。”
  莎拉将头往后靠在门上,闭上眼睛,心里一阵阵伤心失望。“请别这样,摩根。别这样对我,也别这样对他们。你也许,我是说也许,这段时间过得很开心。可是,我们其余的人会因为你的把戏受到伤害的。我知道,对你来说,我的感情毫不要紧,但孩子们的感情却很重要。”
  他还未来得及说话,她就走出工作室,随手轻轻将门拉上。他凝视房门好久好久,心想她也许是对的呢。他在玩把戏吗?如果不是,那么他究竟在做些什么呀?他怔怔地瞧着房门,仿佛房门会回答他似的。哪会有回答呢?
  他十分明白,莎拉在催逼他,触动了他的心灵深处。他不可能离开,现在还不能,要等到他把情况了解清楚之后才离开。
  他站起身来追赶她。他在洗衣房里找到了她,见她正把一抱衣服放进洗衣机里。
  “我没有玩任何把戏,莎拉。”
  莎拉吃了一惊,猛然从洗衣机里抽出手来,手肘重重掸在洗衣机桶沿上。“见鬼!”她抓住手肘,痛得脸儿走了形。
  “对不起,”他道歉说,“我无意吓你。”
  她扫了他一眼,自顾自搓揉手肘。
  “我来吧。”他拨开她的手,给她轻揉碰疼的地方。渐渐地,她的脸神轻松下来。他用另一只手摩挲她那局促不安的肩膀。
  她抬头瞧着他,灰色的眼睛瞪得大大的,疑虑警惕着。一双值得他永远注视的眼睛。他冲动地朝她俯下头。她伸出舌头慌忙舔了一下下嘴唇,他嘘了一口气。
  “如果这不是把戏的话,”她屏住气儿说,“那什么是把戏?”
  领会了她的话的意思后,他才意识到他在做什么事,他就要做什么事。好象被火烧着了似的,他迅速将双手从她身上抽开。他咒了一声,转身快步朝门口走去。“真是对不起。”
  她转回身来,把脏衣服放进洗衣机里,加进一些洗洁剂,调整好控制器,开动洗衣机。她昂首走出门口时,他只好退到一边去,不然要被踩住脚的。
  他跟在后面,说:“喂,莎拉,我只是想……”
  她停下来,回头望着他:“你想?”
  真该死,这不会起作用的。她对人的信任程度,与一头野兽差不离。要是她晓得了他的真实想法,她就会有十足的理由不相信他。他需要理由十足的借口才能留在她身边——一个她会相信的借口。他真该为刚刚想起的那个借口羞愧于心,结果却没有。
  “我想再次渐渐了解我的孩子。自从我上次看见他们后,过去了四年多时间。要是我就这样把他们从这儿带走,从你身边带走,他们会痛苦不堪的。让我们在这儿再呆段时日吧,让我跟他们在这里过一段时间,他们在这儿就像在家里一样。”
  “你每天从早到晚关在工作室里,你的那些个想法是难以办到的。”。
  她把他逼进了死角。“你说得对,”他说。“我可以在孩子们晚上睡觉后,才写我的汇报材料。”
  莎拉感到她的决心动摇了,散架了。他是对的。孩子们留在这儿多呆些时候,对他们大家都有好处。对他们有好处,对她却有坏处。对他的亲近,她还能接受多久的时间?对他那强烈的吸引力,为了完全不上当受骗,她还能抵御多久的时间?
  她清楚,要是她退让了,让他知道她的心事,那将是她一生中犯下的最严重的错误。因为,不管他俩之间发生什么事,她知道,不久的一天他是要走的。他要带着孩子们连同他的笑意、他的温情一走了之,她会孤零零留在这儿,完全彻底地孤单。
  “你想,这要多……多久的时间?”
  摩根绷紧的心弦松弛下来——她不会赶他出门了。“不知道。”他说,勉强耸了一下肩。“走一步看一步呗。”
  莎拉没有答他的话,转身离开他,朝自己的卧室走去。他没有跟她去。
  当天晚上,他未到客厅跟大家一起看电视时,莎拉起身离开了客厅。后来,他在洗衣房找到了她,见她在折叠衣服而不是洗衣服。
  第二天晚上的情形也是如此。他走进来,她走出去——她有针线活儿要干。
  第三天晚上,她清理炉子。到第四天晚上,摩根觉得受够了,再也忍不住了。她离开客厅里的孩子们,朝屋后门廊走去,他跟了上去。他知道她听见了他开门走出来,但她没有转身面对他。她站在那儿凝视后院的夜色,双臂交叉在胸前,仿佛在暖融融的夜风中有点发冷。
  “干吗我感到你在有意回避我?”他柔声问道﹒
  “不晓得。”她对着纱窗说,而不是朝着他说﹒
  “也许是因为每次我走进一个房间,你就从最近的门走出去的原因?”
  “你太会想象事情了。”
  “太会想象?”
  她怅然叹了口气:“我不是在躲开你。我只是想让你有时间单独跟孩子们亲近。你来这里的原因就是这个,是不是?跟他们在一起过段时间,好了解他们,对不对?”
  摩根双手插进兜里,免得一时冲动,抓住她的肩膀摇晃她。好长一会儿,仅听到蟋蟀的欢快叫声,蝉的吱——呀鸣叫声,六月由于飞撞厨房纱窗的噗噗声。“这件事情上,我能得到一点点帮助吗?”
  她看了他一眼,跟着眼望别处:“什么样的帮助?”
  “帮一下安吉。”自从七月四日国庆节以来,跟他最小女儿的关系有了可喜的改善,但他感到还不够满意。
  “她正在接近你,”莎拉说。“她还需要些时间。”
  “在你叫我离开之前,我还有多少时间?”她仍然背对着他。她究竟为什么不转过身来?
  “我想了起来,我确实请过你离开,可你根本不理睬我。你至今留在这儿,打算跟你的孩子们重新熟悉起来。行行好,告诉我,这需要多久的时间。”
  “太那个了,莎拉,看着我。”她不理他。他悻悻然抓住她的肩膀,将她扳转过身来。“你知道的,孩子们并不是我留下来的唯一原因。”
  她一点一点地将双手垂下到身子的两侧,说:“不是?”但愿他能破解她的脸色就好了,可惜门廊里太幽暗了,看不清。
  “对,他们不是唯一的原因。”
  “那……那是什么原因?”
  他的耳际充斥着怦怦心跳的轰响。她离他这么近,他的脸感觉到了她呼出的气息。他更靠近些,不假思索地双手楼住她的颈脖。“干嘛?”
  “不干嘛。”
  他见她吞咽了一下,他的手掌根感觉到了她喉头的蠕动。她的双唇万般柔软,闭得太紧,太诱感人了。他的双唇轻轻触摩她的酥唇。“就是这个原因,”他回答说,蜻蜒点水般的触吻变成动情狂吻。
  对他的动情狂吻,莎拉作出了相应的反应。几天来她心中的冷漠,被她对他的钟情熔化瓦解了。
  就因为这个,这是他亲口说的。他是因为这个才留下来的,是因为他俩每次接近产生的情感才留下来的。他也感受到了这个,明白了这个使她的心儿高兴得飞上了天。
  只是太快了些,她正在兴头上,他就将他的嘴唇从她那儿挪开了。这时,她才发现,他俩在大口喘气。
  摩根嘘着气,将脸埋进她那令人销魂的颈窝里:“莎拉,我无法离开。请别叫我离开吧。”
  啊,上帝,莎拉心想,她怎么能拒绝这样的恳求呢?为什么,可敬的上帝,她要叫他离开呢?“你……不想离开了?”
  摩根感到,她那温暖的纤细手指在捏摸他的颈背,他兴奋得浑身颤栗。他那一声声“对,对,”流水般从口中说了出来。对,我不想离开了。对,离开是不对的,不明智的。对,别用嘴唇亲脸。对,莎拉,对。
  他抬起头,他俩的嘴唇又合在一起,疯狂地吻着,紧紧贴在一起,吻呀吻呀。要是他不及时停止的话——他抽开嘴唇,将额头贴在她的额头上——他俩急促的喘气声压过了晚间的风鸣虫叫声。
  这时,他俩都气顺下来了,他抬头看着她。他使她转到厨房窗户射来的光亮里,好看清她的脸儿。这一看,看得他几乎按捺不住了。
  她的眼睛闪射着饥饿的情爱火焰,她的双唇柔软润滑,被他的双唇贴压得有些肿起来。可他心里仍然有点吃不准她心里的想法是什么。
  这场把戏,如果有把戏的话,过去了。他得搞明白,他与她是站在什么位置上。他深吸一口气,鼓起勇气说:“那么,我走呢,还是留下来?”
  她瞧着他好一会儿,没有回答。她的手指从他的头发中抽了出来,轻轻按在他的嘴唇上,他几乎失去了得到答复的希望。他吻着她的手指。
  “我想,”她轻声说,“就因为这个……”她手摸着他的嘴角。“……你应该留下来。”
  他呼出了憋在胸中的那口气。
  她对他微笑着,他的心喜欢得飞上了九霄。
  就因为这个……
  当晚,莎拉回味这个吻十多次,一觉醒来,脸上还漾着笑意。他留下来了!摩根?福思特就是因为这个才留下来的。
  她一蹦跳下床,步态轻盈,充满活力。她不想考虑那些无关紧要的细节。知道他俩亲吻时发生的事及他的情感,这就足够了。这就足以使他改变离开的念头了,这就足以使她消除心中的懮虑、惶恐和惴惴不安了。
  她爱他!这个意识既令人震惊,却又令人振奋欢喜。即使这使人心里有点胆怯发毛,也是好的,令人心甜的好事。
  她双手抱头,痴痴笑着。她打心眼里未曾想过会又爱上一个男人,然而就在这里,她又爱上了,她爱上了摩根?福思特。
  他也许不会因为感恩而爱上她,但她有点心绪不安。这是一种不坏的心绪不安,令人兴奋激动的心绪不安,是满怀希望的心绪不安。整个白天,洗衣服时,擦除家具灰尘时,在菜园除杂草时,她无时无刻不在留神捕捉他的声音和身影。但是,他直到吃晚饭时才从工作室出来。她有点后悔,她还未把对那台该死的计算机的看法告诉他。
  他来了,坐在她的对面,他那钩人心魂的目光望着她,望得她透不过气来。
  她心里暗暗决定,夜晚某个时候,每次一个小时,享受一下生活,享受——和给予——无论摩根想要干什么都行。
  这可不是轻轻松松的决定,即使是自觉自愿的决定也是不轻松的。丈夫去世后,她从未跟男人睡过觉。如果她对他的心事理解不错的话,她打算这么做。
  然而,她找不到机会探究他的心理。她用舌头舔食粘在下唇的奶酪时,他的目光注视在她的舌头动作上,漫长的几秒钟后他才抬起头与她四目对视。他那火辣辣的目光,望得她心里紧张得只顾抓紧餐叉以免它掉到地上。
  “晚饭后有人想打排球的话,我来把球网挂起来。”韦斯说,打破了使莎拉透不过气来的沉闷尴尬的气氛。
  “我打一个,”杰夫说。
  “我也打一个。”
  “还有我呢。”
  “我能够得着球吗?”安吉问道,她那深棕色的大眼睛注视大哥哥。
  “够得着的,”他说。“你们二位怎么样?”他问父亲和莎拉。“你们想打吗?”
  摩根瞧着莎拉,他那火辣辣的目光变成了灼灼火光。她手里握着的餐叉抖个不停。
  “怎么样,莎拉,”摩根柔声问道。“你想打吗?”
  她想咽口水掩饰一下,但做不到:“我打。”
  摩根慢慢咧开嘴角笑了,他那双黑色的眼睛炯炯有神:“我想,你会答应的。”
  莎拉慌忙跑去收拾厨房,不把家里的盘子全给弄破那才怪呢。特别是摩根在周围蜇来走去,目光老盯在她身上,使她更足魂不守舍。她老是情不自禁地偷
  看他,痴痴笑着,极力抑制不要笑出声来。摩根这么一往情深地追她,这可是任何别的男人没有过的。这是她体验到的最令她心醉的感觉,她感到兴奋异常,女性的柔情满盈心扉,但愿这种感觉越多越好。
  她又笑了。下次,叫他半夜里来到她卧室,如果让他又趁她睡着了走开,而留下她一个人的话,就该咒她自己!
  他为她打开后门时,她有意挤触他。听见他急促地倒吸了一口气,她心里惬意极了。这可是只要两个人就可以玩的游戏。
  在后院里,韦斯挂起了一张排球网,围墙附近的两棵大树——一棵三角叶杨树和一棵胡桃树,傍晚时分将斜长的树荫罩着后院,使玩排球的人解除了华氏九十五度的燥热。
  他们分成两边:摩根、安吉和双胞在一边,莎拉、韦斯和杰夫在另一边。摩根首先开球。
  “你们那边准备好了吗?”他叫喊说。
  “我们准备好了。”韦斯说。
  “开球吧,”杰夫叫喊说。
  “你怎么样,莎拉?”摩根问道:“你准备好了接住我发向你的球吗?
  “讲话要算数,福思特。”她高声回话说,心里一阵激动,又补上一句,“岂止准备好——你打过来的任何球我都能对付。”
  摩根朝地上拍了一下球,怪笑了一下:“你说的话当真?当心头顶!”他将球猛力开了出去。
  韦斯将球挡了回去。排球越过球网朝摩根飞去,他用一只手抱住安吉的腰,举起她站在他跨骨上,让她击球。她稍稍碰着了一下球,摩根紧接着用一只手将球垫起来,康妮砰的一声将球打过网去,球飞向杰夫,杰夫猛力击球,球触网落地。
  球赛结束时,个个浑身热烘烘的,大汗淋漓,笑得没有了力气。摩根提起浇菜园的软水管喝水,安吉无意动了一下软水管,水流射得他满胸满脸。“哎哟”,她叫了一声。其它人笑得前俯后仰。摩根将水管向着他们兜头射去,以示报复。
  摩根将软水管递给罗布。莎拉这时刚巧站在摩根身后,他转身一个趔趄撞到她身上。他俩摔倒在地,他跌进她高高翘起的两个膝盖之间的地方。她没有生气,她倒挺高兴的。
  “就像安吉说的……”摩根得意扬扬地对她说,“哎哟。”
  莎拉娇嗔地说:“你是有意干的,你这个坏家伙。”
  他用双肘撑起身子:“谁,是指我吗?”
  “对,就是你。”莎拉脸色泛红,心里直想笑。“我只想知道,你会因此得到什么报复。让开,不要又把我撞倒了。”她向上挺身子,想要把他的身体挪开。
  他的眼睛张得大大的。“再说一遍,”他小声说,“我就让你看看,我想要得到什么。”
  她感到她的脸更烫人了:“这很有趣,但我要提醒你,我们身边此刻有颇为有趣的观众在看着我们哩。”
  摩根抬起头,这才仿佛惊讶地发现孩子们还在那儿。
  “从她身上爬起来,爸爸,不然你会把她像虫子一样压扁的,”杰夫说。
  摩根用双手和两膝撑起身体,说话语气极不自然:“我们……嗯,慢点再把这个扶起……”
  他站了起来,然后抓住她的手将她拉起来。她有些吃惊地发现,她的双膝在阵阵打抖。这个男人敢情是高压电。
  这个男人专会捉弄人。他诱使她上钩,与她调情,弄得她心施摇荡不能自己时,脱身便走。啊,他是想要她的,莎拉对此毫不怀疑。良辰来临时,如晚上孩子们入睡后,他俩是有时间搂抱在一起热热火火亲吻的,可他却设置种种障碍加以推脱。
  见鬼,种种障碍。他跑走了,甩甩手走了,从她那儿逃走了。莎拉对此不知所措,毫无办法。
  她将轰鸣作响的真空吸尘器从正式餐室(只在重大场合才使用)里抱出来,进入通向摩根卧室和工作室的走廊,一路吸扫到楼梯。她希望,嘈杂的机器声会把他吵得个心绪不宁——他呆在工作室里,一门心思操作那台该死的计算器。
  直至现在,她的伎俩丝毫未起作用——工作室的门一直紧闭着。
  她干完吸尘清扫活儿后,接着将清洗桶里的衣服取出,放进甩干桶里——家里有五个孩子,衣服老是洗不完,随后她向厨房地板发起猛烈进攻——使出浑身力气拖地板。
  如果她干活干得精疲力竭,晚上就能睡得着觉了,就不会在床上好几个小时辗转反侧了。
  自从摩根?福思特来到农场的那一天起,她就没有睡过一夜象样的觉。打他俩开始玩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以来,更是夜不能寐了。
  她唯一弄不明白的是,他俩中谁是那只猫,谁是那只老鼠。
  疲劳术像吸尘器伎俩一样,毫不管用。她上床后,脑子里一连几个小时想着摩根,想得心里发愁发苦发痛。脑海浬,无时无刻不在想他的亲吻,他的亲吻。破晓之前,她终于昏昏糊糊睡着了,他的身影随着进入她的梦境。
  梦中他俩做爱。
  梦醒过来,她浑身颤栗,性爱意犹未了,痒酥酥的胴体汗流滚滚——比没睡着还要糟糕。
  不行,家务活不是解决失眠的办法。第二天,她决定清扫鸡舍。泥巴和鸡屎也许会把她头脑里的杂念清除干净的。
  “干吗我们还呆在这儿?”
  听见韦斯发问,摩根漫不经心地抖了一下缰绳。“花斑”——有谁听说过将马取名为花斑呢?花斑摆了摇头,后脚站立朝侧面跨跃了一步。摩根使马安静下来,对韦斯提了个问题:“你想赶快离开?”
  “决不,我还以为你想呢。”
  “并不特别想。”
  韦斯最初的问题——干吗他们还留在莎拉家里——着实使摩根吃了一惊。对这个问题,他不应该感到突然,几天前他就应该料想到的。过去的年月里,他对每个情况总会从方方面面加以考察,对每一种可能的选择都会作出精心的安排,谋划出几种不同的方案。这次,他一定是闭起眼睛错过了。自他第一次见到莎拉?柯林斯以来,他就一直没有认认真真考虑过这个问题。
  “我们要在这里住多久?”韦斯想要弄明白这点。
  摩根耸耸肩,催花斑向前迈了一步:“还要呆段时日吧。我要至少等到知道库柏平安再说。”而且要等到我拿定主意对莎拉怎么办为止。
  “你当兵时的老朋友?是那个你经常对我提起、曾在越南救过你的命的人?”
  “是的。到现在他该回来了。”
  “你对他放心不下?”
  “有一点,”摩根点点头说。
  “他去什么地方啦?”
  “他去寻找我。”
  韦斯沉默了一会儿。他太文静了,摩根心想。这时,韦斯勒缰让马停下。这孩子——不,他现已是一个青年小伙子了——双手放在鞍头上,观看一只红尾鹰在碧监的天空翱翔。红尾鹰乘着一股气流朝右斜飞,掠过鱼塘。
  “要是你听不到他的消息呢?”韦斯问道,目光仍注视着红尾鹰。“那怎么办?你会去找他吗?”
  摩根想了好一会儿,才回答说:“难道你不会吗?”
  韦斯垂下肩膀,说:“我也是这么想的。”
  摩根也垂下肩膀。他该怎样使韦斯和其它孩子明白事理呢?他爱他们,决不会伤害他们一丝一毫,上帝作证,他再也不愿离开家里人了,任何理由都不会使他离开。可是,如果库柏近期没回来,摩根心里明白,他别无选择。
  “我记得我答应过,我不会再次离去,我是认真的。但是,我一点也不知道库柏会去这么长的时间。这使我想到,出麻烦了了。我欠他的情,韦斯。如果他需要我,我只好去。”
  韦斯深深吸了一口气,挺起肩膀:“我明白,爸爸。正如你说的,我也会那样干的。这次尽量别去那么久,行吗?”
  韦斯的眼神,含有揶揄,也饱含着明白事理的体谅,使得摩根周身血管涌动起阵阵强烈的自豪感,喉咙好象堵上了东西。过了好一会儿,他才开口说道:“你真是一个好极了的好小伙子。”
  韦斯的胸口至少挺高了一英寸。他俩彼此对笑起来。
  “谢谢,爸爸。”
  “谢谢,孩子,谢谢你的体谅。嗨。要是福气好的话,我也许用不着离开这去别的地方。现在,库柏可能在回来的路上了呢。”
  “是的,”韦斯回答说,“不过,爸爸……”如果你非走不可的话,别为我们担心。还有我在这儿嘛。”
  摩根的喉咙里似乎堵着东西,说不出话来,两人默默无语回到牲口棚。
  摩根哼了一声,从马鞍上跳下来。眼下他还没感到疼痛,这一声是为明天而哼的——明天他就会感到浑身又酸又痛了。他好久未骑过马了,好久好久。
  “明天我会周身疼痛的,”他埋怨说。“这是谁出的主意呀?”
  韦斯将马鞍从他的黑骟马背上取下来,放到锯木架上,然后哈哈笑着说:“是你的。”
  他俩把马具放进牲口棚后面的马具室里,给马匹扇凉洗刷,喂料,一干完活儿,韦斯立刻大步朝住房走去。
  “在写有我名字的冰箱里,至少有一加仑的冰冻茶。你来吗,爸爸?”
  “你先走。我再呆一会儿。”
  冰冻茶听起来太爽神了,不过摩根刚才瞧见莎拉走进鸡舍。像她的一只母鸡受公鸡引诱一样,他不由自主地朝她跑去。
  来到鸡舍前面,他听见莎拉高声吆喝:“哎呀!你真该死,柯格本恩!”
  跟着传来一声响亮的咯咯鸡叫声,一大团尘埃从敞开的门口扑飞出来。
  “我老是说,你这样老的鸡,肉都老得吃不动了,不过呢,要是我炖你两天,把你和进汤团里,谁也不会埋怨的。呀呀!不准那样做!”
  摩根靠在敞开门的门框上,看见莎拉抓住一只大白公鸡,公鸡拼命朝她扇翅膀,莎拉转动身子躲开,好似在跳快三步舞。
  “我听过人们跟家畜家禽说话,可不像你这样从头讲到尾。”
  莎拉朝话语声的方向转过身来。摩根冲她大笑。她穿着经常穿的那身衣服:T恤衫、牛仔裤,裤管塞在高统胶鞋里。据她说,穿胶鞋更方便,用不着担心踩在什么东西上面,用水一冲就可把鞋上的脏东西冲掉。她的头发罩在一项绿色的球形帽里,帽上印着黄色图案商标。
  那个球形帽原来是一块头巾扎成的:她将头巾角绕头发绾起来,让头巾遮住眼睛以下的脸部。“你想抢银行呢,还是偷些鸡蛋?”摩根戏言说。
  “真好笑,福思特。”她把头巾扯下来,头巾松弛地环围在她脖子上,她的下半部份脸挺干净的,脸的上半部份可就不那么干净了。“实际上毛巾是当防毒面具用的。我在这儿清鸡舍。你不戴上一个这样的东西,别想在这儿呆得下来。”
  “刚才鸡咯咯大叫是怎么回事?”
  “没什么了不得的大事。那是我抓住柯格本恩又旋了一圈。”
  “谁呀?”
  “柯格本恩呗,”她说,朝那只大白公鸡挥了挥手。“公鸡柯格本恩。”
  摩根嘘了口气,转动眼珠:一匹名叫花斑的母马,一头名叫埃德娜的奶牛,现在还有这个。
  “行啦,我算服了。为什么你把它叫做公鸡柯格本恩呢?”
  “你在说笑话吧?看着它,它老了,邋邋遢遢,像垃圾场的狗那样坏,它的肉老硬得像破皮鞋,它还瞎了一只眼。你说,你给它取个什么名字?”
  他晃了晃脑袋,说:“行将就木。”
  “我不相信。它也许还傲气十足呢。”
  莎拉弯下腰,背对着柯格本恩,伸手拿躺在她脚边的扫帚。这只公鸡无疑要跳完那套复杂的快步舞——摩根敢指天发誓,看见它那只黄色的眼睛露出一种罕见的光波,这时它拍了两下翅膀,接着腾跃到空中,脚爪伸到身子前面,用它那两英寸长的爪子猛戳莎拉的右边屁股。
  莎拉尖叫一声,像弹簧似地往上一蹿。她迅速转身面对攻击者大公鸡,眼神射出种种威胁——放你的血,炒你的鸡块,炖你的汤团。她咒骂了一句:“你这个蠢货!”
  摩根笑得更起劲了。柯格本恩高昂起头,得意洋洋地长鸣“喔喔喔——”随后,它收起翅膀,它那只黄色的眼睛不屑地扫了莎拉一眼。像至尊无上的帝王似的,大白公鸡昂首阔步,从莎拉和摩根身旁走过去,迈出鸡舍大门。
  莎拉握紧拳头朝空中挥动:“总有那么一天的。”
  “你真话多。”
  她自嘲地笑了笑,说:“是呀,这点我知道。大白公鸡在这儿生活了这么久,久得都成了这儿的一部份了。我可不忍心杀它。骑马感觉还好吧?”
  “很好。”
  她的头偏向一边,说:“想说些什么?”
  摩根微笑说:“有一个意味深长的问题。”
  莎拉反唇相讥:“现在是谁话多?”
  “这话是什么意思?”话一说出口,他就后悔了。真蠢!他十分明白,她的话语是什么意思。这可不是他当时想要进行的那种谈话。
  他不想谈,怎样向她解释才好呢?她把他以前从未被搅动过的心灵给搅了个颠三倒四。对个性如此强硬的女子,他过去是从来不想的。
  他一生中对女人极少相信过。他怎么晓得,她不是在用她的色相作诱饵,阻止他把孩子们带走呢?
  “哦,我明白了,”她说,双手放在屁股上。“你是有意要极力挖苦我。”
  摩根极力将心情放松下来。要是她仅仅在利用他,那又怎么样?他没有对她作过任何承诺。干吗他俩不能偷愉快快在一起,看看事情会怎样发展呢?一旦感到受人利用了,他就离开。
  但是,你能离开吗,伙计?你能离开她吗?
  这就是问题的所在。他心里无底。他担懮,现在太迟了,他无法脱身离开了。早几天他就应该离开了的。
  那么,你还与她抗争,别别扭扭干什么?
  她那么想你,你也那么想她。
  为什么他不能相信她?莎拉不是那种轻易上当受骗的女人。她只是为人太坦诚而已。她的坦诚与大方,充份表露在她的脸上和迷人的眼睛里。
  “极力挖苦你?你是那样想的吗?”
  她的眼神突然变得严肃起来:“那我应该怎样想呢?孩子们不在身旁作伴时,你为什么总要在我俩之间筑上一堵高墙?”
  “好多好多年前,我就长大了,不要人作伴了。”
  “这说明不了问题,我不信。”
  他觉得,一丝笑意正从嘴角缓缓伸延到脸上——他在堵堵高墙和不要人作伴之间缴械投降了——何苦既与她又与自己过不去呢?“你会收回前言的,女士。”
  她反唇相讥:“收回诺言,收回诺言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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